季清菱心中尚且想着五哥将要赴任府界提点刑狱官,今后职事少不得要在各县镇之中奔波,猛的听得这样一番话,不由得一愣,等到偏过头,果然见得对方一脸紧张地瞅着自己。
她忽然就生出几分促狭之心来,作一副认真思忖的样子,回道:“五哥不是‘在司’,却是‘巡察’吗?最近确实热得紧,一出屋子,就晒得人晕乎乎,柳姐姐这一胎有些不稳,她家中遇得些烦心事,正巧师娘也不太舒服,我也好留在京中帮一帮忙……”
她一面说,顾延章的眼睛里面的光一面暗了下去,等到她说到“也好留在京中”的时候,听得“留在京中”四个字,身旁那一人的脸已经憋得灰灰的,看着倒是有了十分的委屈。
顾延章仿若整个人泡在醋缸子里腌得透了一般,从里到外,简直是一捏就要酸得出水来。
——又是柳姐姐,又是师娘,他这个做夫君的,简直退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晓得而今被她塞放到哪里去了!
柳六娘自有杜檀之去管,再是亲姐妹,再感情好,再看重她,也不能把自家这个夫君撂到一边去啊!
至于师娘,过几日先生的次子便要携妻儿回京述职,下一任差遣十有八九就是要留在京城了,届时自有人照应,比起来,旁人有子有女,有孙有伴,他却是孤零零一个,也忒可怜了罢?!
自家心疼家中这一个,不想叫她跟着苦夏之际四处辗转,然则多少也想她多惦记自己一点,不能心中总只想着别人罢?!
顾延章忍了又忍,一心想要抱怨几句,又觉得这念头实在太小心眼,不当为大丈夫该想的,说出来极是丢人,绝不好叫清菱知道,可要是不说,那心中酸意憋得他实在是难受,终于再忍不住,小声叫道:“清菱……”
又道:“你好歹也疼一疼我……”
他一肚子委屈只差那么一丁点就要涌得出来。
好容易送走了张定崖那厮,满似以为好日子要来了,谁料得还未品砸出甜味,竟是又要两地分开。
偏这小家伙竟是一丁点都不惦念着自己,半点也不着急的!
他越想越憋,心中堵得慌,因右手还揽着季清菱的肩,转头便想要缠着她,至少要多套几句甜言蜜语来听,才不亏自家这一回没脸,然则才把眼睛一抬,便见身旁那一个人抿着嘴,十分辛苦忍着笑的样子,眼睛眯得弯弯的,如同一弯月亮。
顾延章见得她这样反应,登时晓得自己上了当,忍不住拿手去掐季清菱的腰,气道:“去哪一处学的坏?竟是使到我身上了?!”
他一面说,一面做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隔着一层衣料,挠起痒痒来更是厉害,季清菱开始还憋着,不一会便再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举着手讨饶,道:“我错了!我错了!五哥莫要胡来!”
又连忙去拉他的胳膊。
夏日衣衫皆薄,两人在一处笑闹,开始都并没有其余意思,可闹着闹着,渐渐气氛便有些变了味。
季清菱觉出不对,急道:“五哥,大白天的!”
顾延章却是不以为然。
大白天怎么了?
他嘴上噙着笑,道:“进学从来都是头悬梁,锥刺股,哪里分什么白天黑夜?你也太不思进取了……前一阵子拉下那样多功课,从来也不见你着急……老是这样下去,咱们何时才能把第一卷学好了,再去往那第二卷走?后头还有那许多本书,皆是我好容易寻来的,怎能堆着生尘?当要早些好好用起来才好!”
两人笑闹一番,顾延章得了好处,便把人放了开来,自家先直起身,帮着季清菱整理头发、衣裳,最后才重新坐下了,把人搂在怀里,同她说话。
季清菱脸上依旧有些发红,只觉得脑子还是有些转不动,好一会儿,才问道:“五哥,自张牟柳张提点转了官,而今京畿提点刑狱公事的位子好似依旧还空着,等你赴任,却不晓得谁去管勾提点刑狱司?”
顾延章难得空闲下来,把人抱在怀里说话,此时不管说什么,都觉得甜丝丝的,怕是哪怕叫他背一回朝廷岁末考功细则,他都能背得摇头晃脑,有滋有味。
听得季清菱问,他便回道:“京城这一块虽是只有十余个县镇,事情却是比起寻常的州府不晓得多上多少倍,然则不管届时谁人任那提点刑狱公事,于我却没太大干系——无论谁去坐那位子,总要有人干活……”
季清菱听得后头那一句,本来心中还挂着,也觉得没什么要担心的了。
五哥又不抢功,从来只是埋头做事,有这样一个副手,苦差难差自有人去捡了,除非当真是个蠢得无药医的,或是个心中另有图谋的,否则谁人会不喜欢?
她想了想,复又问道:“五哥,眼下提点刑狱司还要不要管常平仓的?”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元祐改制之后,提刑司手里头的活便越来越多,年初黄相公说提刑司权责过重,待要再改,只是到得如今,也没有影子,我只晓得眼下赈灾、刑狱、水政、封桩钱物、督监诏令这几桩都是提刑司的差事,可到底如何,还要当任之后才能细细过目。”
说到这一处,他却是贴着季清菱的脸,小声道:“外头实在热得紧,若是我去得远,你便在京中等我,若是去得近,你便陪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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