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杨奎与范尧臣都是赵芮极为倚重的大臣,前者领枢密院,后者带着政事堂,当真说起来,其实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在赵芮的居中撩拨之下,两边硬生生拉帮结党,斗成了眼下这副情况,到得现在,便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杨奎从延州回来之后,身体就一直非常不好,他多年南征北战,尤其从前打交趾的时候,在南边瘴疠之地挨了好几年,前后几次驱北蛮,又在延州苦寒之地十数年,可以说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子。
为国出力的老臣,如今缠绵病榻,还要被朝中的人追着打,赵芮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他随手翻了翻弹劾的折子,几乎都是说杨奎在延州阵前奖惩不公,任人唯亲,乱做提拔,最后才叫广信军出了乱子,都是言官们一贯的笔法,大帽子一顶又一顶地往上扣,要找证据,就什么都没有了。
本来就心情不好,看到这样的折子,赵芮更是恼火得很。
自杨奎告病,他三天两头就遣御医去到杨府送医送药,自己也亲自去探过几次病,还剪过龙须去做药引,只盼着这一个老臣能活久一点,倒是这些个闲着没事干的官员在此闹个不停,他们又为大晋做过什么!
赵芮提起笔,想要一条条好好驳斥一番,然而刚蘸了墨,又把笔给放下了。
他将那些个弹劾杨奎的折子都挑了出来,扔到了留中不发的那个篓子当中,抬起头,望着殿外黑沉沉的夜色,发了一刻钟的呆。
许继宗侍立在一旁,见天子如此,便轻声问道:“陛下可是要歇息片刻?”
赵芮摇了摇头。
杨奎确实是肱骨之臣,为国为民,也做了许多大事,可根据皇城司送回来的情报,广信军中出来的乱民之所以会反,其中一部分,确实也是因为奖惩不公。
这一点,杨奎怎么洗,也是洗不干净的。
想到吉州、抚州,又想到广南,再想到交趾,赵芮感觉自己的牙龈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烦躁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圈步,抬头唤道:“许继宗。”
许继宗连忙上前听令。
“陈灏他们出发有几天了?”
许继宗低下头算了算,几乎没有让天子等待,便道:“自出发那日开始算,到如今已是十六天了。”
他一面答话,一面心中道一声好彩。
幸好自家同那顾勾院往日颇有渊源,此番听得他要南下,便留了意。天子问话,这等偏门的事情,有时候不记得也是正常,去翻起居注也好,去问人也好,终究不如立时就答出来。
想要给天子留下好印象,出得外头,差事办得好自然重要,可跟在身边的时候,在这等小事上的表现也是极有用,偶然一个问话,自己立时就能准确答出来,看起来十分简单,可当真做到了,却是极容易叫天子满意。
许继宗此时犹记得,前几个月在赣州,无论是关乎流民营也好、在福寿渠也好,哪怕是在路边随意问得附近县乡的什么话,当时还是通判的顾延章,都是连想都不用想,当即条理分明,一一答出。
他当时的惊讶与叹服之心,即使到了现在回头去想,依旧清清楚楚。
若是自己做到了顾延章那般,换做天子来见,也会一样的满意罢?
脑中飞快地转着,许继宗面上却是丝毫不露,依旧是一副老实听令的模样。
“都十六天了……”赵芮眯着眼睛,转头看了看不远处悬挂的大晋舆图。
许继宗连忙道:“若是一切顺利,想来应当已经到了江陵,再走得快一点,说不定都到了鼎州,陛下不必担忧,有陈节度同顾勾院在,南边不会生乱,必是马到成功。”
听得手下黄门如是说,赵芮便走到了那舆图面前,计算着两地的行程。
确实应当是在江陵附近了。
转头看了看许继宗,赵芮这回倒是有些惊讶。
这一个素来是比较好用的,只是从前与郑莱等人比起来,只是较为善于察言观色而已,像这回这样行事如此有章法,倒是少见。
赵芮点了点头,略夸了一句,道:“你倒是机灵。”
许继宗谦卑地低下头,只轻声道一句“陛下过奖了”,便不再多言。
赵芮只是随口一说,自然不会把心思放在一个小小的黄门身上,只看着面前的那一幅舆图,心中算着陈灏等人还要多久才能到得广源州,而广信军中出来的乱民,如今又是如何。
前两日还收到了邕州送来的急脚替,说是交趾那边上表,竟是想要替大晋平叛。
谁给他们的狗胆!
人才过去没多久,交趾这边便立刻就知道了,可见他们时时探着国中情况。
只盼暂且不要打起来才好。
朝中已经再供不起这一场仗了。
***
千里之外,赵芮挂念着的陈灏一行人,却是比他与许继宗最好的估计还要走得快,沿途日夜兼程,如今已是到得潭州了。
翻身下马之后,顾延章同陈灏二人打头,带着几名将士,一同走进了潭州的州府衙门之中。
按着原本的情报,吉州、抚州二处的乱民共计五千多人。
其中自然夹着不少水分,也会有部分当地跟着起哄造反的流民,但是按着往日广信军中军籍吉州、抚州两地的兵力折算,至少也有三千是正经的官兵出身。
早在朝中议事之时,天子便同陈灏强调过,此次平叛,以劝降为主,以打促降为辅,尽量莫要毁城伤民。
因为要打的是广信军中的精锐,若是想要全然指望其余州县之中调来的厢军,自然是不堪用的,陈灏便请调了自己原本麾下的三千兵马过来平叛。
才出京城的时候,据说那三千保安军已是到了黔州,按行程算,如今正该在此驻扎下来了。
“若是在其余地方还好,偏偏去了广源州,那一处侬人、土人俱多,还有许多少民,本就极乱,一个不小心,交趾又要跑来插一脚。”
陈灏皱着眉,转头同顾延章说着话。
两人一面讨论着广信军在广南的情况,一面进了正堂,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听得外头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不多时,三四个人便簇拥着走了进来,当前一人身形高大,才进得门,便径直朝着陈灏而去,行了一礼,叫道:“节度!末将来迟了!”
那人行过礼,把头往顾延章处偏了一下,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对着他咧嘴一笑,还不忘眨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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