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李云心还在时,清水道人时刻感受到、或者感受不到他身周的“可怕”气势。譬如一个人浸在空气中,即便再怎么努力,也很难摆脱那种会在不知不觉间悄然瓦解内心警戒防线的影响力。
可如今他走掉,她便像是溺水者脱水而出,终于在短暂的混乱之后恢复了理智情感。
随即而来的……便是强烈的羞耻感。
她竟——向他求助!
不是以什么挟持、强制的方式。甚至也不是处在平等的地位上,而是“要求他的帮助”!这绝不是她的做派,也不是她的性格!
然而李云心的气势影响了她。虽然没有叫她产生强烈的、可被明确认知的畏惧感,但也叫她的心志在不知不觉间动摇。像是一介草民在煌煌金殿上朝见天子……即便紧绷脸皮、挺直腰杆儿,可内心当中的那种敬畏感却无法抹去、天然便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位置放低了。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求”他帮忙!
如今她重新做回了自己,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同时也意识到,如今自己心中这种畏惧外面的世界、只想要留在这里的莫名情感……同样是反常的!
那李云心口口声声说不给她设置什么禁制,可必然加了料!
然而她毫无办法。这种念头是理性的。那种畏惧外界的情感则是感性的。这感性如此强大,令她即便清楚地意识到事情真相,也没法儿对抗它。好比一个人即便清楚走在玻璃大桥上该是安全的,也没法儿完全叫自己心里没有任何恐惧。
她只能低叹一口气,想——如今龙岛没了,她也炼成了幽冥身。李云心很大方,将她炼成个玄境巅峰的修为。但她还不是李云心的对手。
可其实到这时候……与他一争短长的心思已经淡了。她之前想要杀他,不是因为私仇。既无私仇,也就没有解不开的心结。正相反……
她知道李云心正在找的、李淳风所想的第三条路。
但她没有告诉他——很高兴这种欺骗成功了。
因为那第三条路,取决于这李云心对这世上的人有多少感情,取决于……他还是不是个人。
在云山下同李淳风远远看李云心独斗群妖、且意识到他并非那个“天命之子”时,她知道李淳风所设计的第三条路可能是可行的——终于找到了一个必要条件。因而那时候,她说他可能会拯救这个世界。
但之后渐渐冷静,晓得这将所有决定权交给他这个人的出路,可能是极危险的。
因为他不是圣人——道德上的圣人。
然而到了如今……他竟成了太上心魔。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吗?
清水道人又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天意究竟为何。
……
……
李云心遁出禁制时,只觉似乎有一阵风阻了他一下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样感。
到这时候,这禁制之内都已是黑蒙蒙的一片。自天顶逸散而下的、丝丝缕缕的浓郁幽冥之气,仿佛许多可怕的触手。粗大的触手又分出无数的细枝,好像有个巨大的怪物要吞噬那一片海天。
但出了禁制再向后看,却只能看到碧蓝如洗的海与天。
禁制隐藏了那一片天地。若是有凡人出海来到这样远的距离,是极难觉察到那一片地上幽冥的存在的。即便驾船直直地驶过去,也会很快发现自己陷入迷雾之中。等从迷雾中脱困之后,大概又会发现船只已经离此地数十海里远了。
他只看一眼,便继续御风而行。苍茫的大洋之水在身下很快退去,跨越数千海浬只在一瞬之间。但意识之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很像是在一辆疾驶的车上,忽然听到路边的人说话,那言语很快消失。
但他停了下来,往下一扫,便发现说话的人在极远处的一座孤岛之上。
他盯着那人瞧了一会儿,一挥衣袖便现身在那岛上。
“我听说你们被万年老祖杀死了。”李云心说,“现在只有你活着?”
岛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离帝。
这鬼帝此时看起来不大好。身形极淡,仿佛一个影子。甚至身躯当中有些地方变得完全透明,该是即将要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李云心此前离得远,只能觉察他的气息。但如今离得近了,便意识到离帝身下还有一人——该是邺帝的气息。
邺帝……身形已淡到几不可查的地步了。大概再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便会彻底消失。
但离帝只用微风一样的声音说:“……救我……救我……”
这两个鬼帝缩在岛屿一块巨岩之下,仿佛阴影。它们是在躲避日光。但……即便是寻常的厉鬼,也不大畏惧日光。骄阳只会叫它们感到极度不适,用不着如此刻的两个鬼帝一般,畏惧阳光如同畏惧烈火。这意味着它们当真已到了穷途末路,该是此前被万年老祖伤得狠了。
李云心没有如他所愿一般立即救他。而是又盯着他瞧一会儿,说:“你在用它续命?”
这个“它”所指的是邺帝。虽然两者都极衰弱,可仍有强弱之分。勉强还能出声的离帝覆在邺帝的阴影之上——李云心瞧得出他在吸纳邺帝体内的力量。
离帝翻眼也盯着他。口中仍道:“救我……救我……”
他是鬼修。是由执念所化。人到了弥留之际虽说神智混乱身体衰弱,但至少还是“混乱”。那意味着有许多的念头交织,只是没法儿再清醒理智地思考了。但这由执念所化的鬼修到了弥留之际时,心中的唯一的求生欲便会主宰他的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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