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常会有一种刻板的误解, 总觉行伍之人往往鲁直冲动, 不善算计、不懂虚伪矫饰;尤其是贺征这种平常寡言少语, 一惯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的家伙, 怎么看都是个不屑于睁眼说瞎话的人。
可正所谓“兵者, 诡道也”, 战场上的许多谋算与决策都出在千钧一发时, 在须臾瞬间就考量到通盘全局,并立刻随机应变做出各种取舍、应对与变通,这是领兵统帅看家的本领。
睁眼说瞎话这种事, 贺大将军做起来非但毫无心虚之感,反而掷地有声,旁人若无实证, 想在口头上寻出他破绽是不可能的。
想来是赵旻先被沐青霜一顿揍, 又被贺征一巴掌打懵,再加上急怒攻心, 竟就真的昏过去了。
昏倒的赵旻有嘴出不了声, 自然是什么话都只能由着贺征说。
一个是遥领天下各军府兵权、备受皇帝陛下倚重的鹰扬大将军, 一个是皇后陛下心头肉的甘陵郡王, 两人在内城发生了肢体冲突, 甘陵郡王还昏了过去,这事落在皇后派来的那名女官手中, 着实是非常棘手的。
毕竟连皇后陛下本人对上贺征,都少不得要给他三分颜面, 她区区一个从七品的中宫女官又能如何?
她斟酌再三, 末了还是只能将这烫手山芋呈到二位陛下面前,听候圣裁。
这也是先前贺征再三交代沐青霜只管将她自己摘出去,由他来顶下这桩事的缘故。
毕竟眼下的沐家经不起风浪,沐青霜自己又无官无封,要拿捏起来很容易;若这事是沐青霜与赵旻的冲突,这名女官就有权当场让人将沐青霜拿下,让她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最后就只能别人怎么说怎么是了。
而当事一方由沐青霜换成贺征,这事的风向立刻大改,处理起来就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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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事牵涉了一个郡王和一个大将军,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然不能当众拿到台面上说。
事情禀到帝后面前时,赵诚铭按捺住怒气隐忍不发,皇后则悄悄交代女官先将赵旻安顿到中宫并宣太医诊脉,之后不动声色地尽快结束了今日小宴。
正申时,众宾客陆续离开内城,只有沐家奉圣谕暂留。
帝后二人也未再摆驾他处,就近在含凉殿的正殿裁决此事,赵絮、赵昂也陪着。
由于事情是发生在含凉殿花阁右厅的,事发前沐青霜被单独安顿在右厅小憩醒酒,事发时她却恰好不在那里,她自就被带到帝后,当面解释她的行踪。
方才贺征叮嘱过她只管将自己摘出去,剩下的事交给他去应付,她便选择了信任贺征,没有胡乱犯倔。
面对皇后句句隐有玄机的问话,沐青霜只说自己酒醒后见右厅里外皆无人,便顺着横廊去了左厅,与照顾孩子们的几名宫人闲聊,打算等侄子沐霁旸睡醒后带他一并离去。直到听见中宫女官及羽林卫戍进右厅的动静,才跟大家一起赶过去看究竟,从头到尾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的话得到那几名宫人的证实后,皇后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法再咄咄逼人地硬将她牵扯在此事里,赵诚铭便痛快放她及沐家众人离去。
事情到此就于沐青霜完全没有干系了。
接下来,就该赵旻和皇后去头疼该如何向赵诚铭解释,“甘陵郡王为何无端出现在花阁内”,以及,“带那样一瓶用途不正的药进内城,意欲何为”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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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出了内城,上了自家马车,沐青霜才着急地向兄嫂询问事情的经过。
“将事情甩给贺征,他真的能全身而退吗?他怎么会到花阁来的?他怎么会知道……”
沐青演打断她连珠炮似地发问,出言安抚道:“不必担心。”
原来,早前赵诚铭忽然带着赵絮、赵昂、贺征及钟离瑛离开,是因接到皇城司密报,怀疑伪盛朝皇室在退出镐京时留了数量不明的细作暗桩潜下,恐镐京内外两城皆有隐忧。
赵诚铭当即命贺征调度人手先从内城开始暗中排查。
之后贺征随赵诚铭再回到众人面前时,察觉沐青霜与沐霁旸都没在,而沐青演又远远冲他使眼色,他便知有异。
在大致听了沐青演的话后,贺征立刻派人去查御膳房,自己则火速赶去花阁。
“……赵诚铭正为着细作之事风声鹤唳,贺征又拿到赵旻带不明药物进内城的实证,就算明知赵旻不可能是细作,那下三滥玩意儿也不可能是用来暗算他老子的,赵诚铭也绝不会不动怒。”
作为当年在赫山讲武堂力压群雄的百人榜首,贺征本就是个资质出众的家伙,再有了五年统兵对敌的经验,在千钧一发之际迅速抓到事情的命门来落子布局就更是手到擒来。
在听到沐青霜说那个装着“入骨醉”的小瓷瓶就在赵旻身上时,贺征心里已通盘筹谋全局,做出了个胜算最大的应对之策。
若事情只是赵旻为着几年前的私怨胡作非为、意图暗算沐青霜未果,那赵诚铭无非就是对赵旻来一顿训..诫,再对沐家给些安抚补偿,这事就会被压下去,一点水花都不会有。
所以贺征顺势而为,睁着眼睛说瞎话,硬生生将事情掰成“有可能危及圣驾”,如此赵诚铭就不可能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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