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叹道,看来这位府尊大老爷,也有读书人眼高手低、不通俗务的通病,真以为凭借着府衙两个字就可以百试百灵的镇住县衙?府衙和附郭县县衙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罗知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罢。
李大人最喜欢这样的对手了,既然你对府衙压制县衙的下棋规则有信心,那么本官就彻底打掉你的信心!让你知道衙门里的规则是怎么玩的。
七月十四日,罗知府正在考虑如何诱使考童到府衙报名县试时,却见师爷孔先生愁眉苦脸的来寻他。
“东主,却有一桩不妙事。”孔师爷禀报道:“江都县的上半年规银还没有到,县衙说停了,不给了。”
这年头官府里有名目繁多的陋规,也叫常例银,用二十一世纪说就是灰色收入,比如钱粮损耗、办事的好处费、辛苦费之类的。不要小看这部分收入,绝对是衙门里从正堂官到胥吏收入的大头。
但是还有个规矩,下级赚的规银,要缴给上级一半,所谓见面分一半。例如按往年惯例,江都县每半年要向府衙送四千两规银,而扬州府也要向巡抚衙门送规银。
江都县是扬州府下辖三州七县中人口最多、最富裕的县,经济比重很大,它上交的规银占府衙规银的三分之一还多。当然,这些都是公门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不会拿出到台面上说的。
罗知府听到江都县停了规银,心里忍不住算了算。府衙每半年从各州县收来规银约莫一万两,再给巡抚衙门进贡五千两,自己留用五千两。若没有江都县这四千两,给巡抚上供完后府衙所留用就只剩一千两了...
这点银子够干什么使的,招待几次贵宾就没了,而且自己的常例银也要从这里面支取啊…罗知府真的感到很肉痛。
或许有人觉得,没钱就别给巡抚衙门进贡了,只能说这个提议太有创意了。每半年送五千两银子的府衙忽然不来送钱了,想必凤阳巡抚大人对此一定会很欣慰并印象深刻的。
面对孔师爷的无奈,罗知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先送着!”
刚说完规银的事情,礼房小吏却又慌慌张张来告急,“大老爷!有几百个守备司营兵冲进了科场,强行占据不走了,说是要驻扎在此。”
科场当然就是预定的县试考场了。听到这个消息,傻子也猜得出是谁指使的,县衙里那位不是还兼管守备司么?
罗知府闻言大怒道:“荒唐!哪有兵卒驻扎科场的道理!姓李的这是要造反吗!”
如果放任李佑这样倚仗武力霸占住科场,府衙还能从哪里去找有到几千个座位的地方当考场?都知道了没考场谁还来报名?
想至此,罗知府连忙传唤官轿仪仗,他要亲自去科场。不料等了半晌,罗知府也不见长随来请他出行。
他抑住怒气,走出大堂,却见堂前稀稀落落的,除了跟班衙役外,只有两个轿夫和一个举牌杂役——他本该配备了四个轿夫和八个举牌杂役的。而长随正在头顶冒汗的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狗才们竟然如此懈怠!”罗知府大喝道。
那长随跑过来,哭丧着脸对罗老爷道:“其他人全都回家了。”
轿夫、膳夫、火夫、马夫、巡夜等杂役是衙门里最低层次的人员,也不像衙役、小吏那样是世袭雇佣制的。负责这些差事的,都是征发来的平民,以服役的形式在衙门里干这些最苦最累的活计,服役期满了就换人。
扬州府衙本身并不直接管理坊厢乡里,所用的一百多杂役都是靠江都县从本地户口中征发来服劳役的。
今天早晨,江都县衙遣人拿着盖大印的文状对府衙杂役传话,尔等服役期限满了,都走人罢。谁敢多干一天,县尊就让他干一辈子!
府衙的杂役们都很奇怪,官府从来只有拖延服役期限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提前让他们期满回家。
不过奇怪归奇怪,这些苦累没油水的脏活累活,除了被逼无奈来服役的谁愿意干?既然县衙发了话,府衙杂役们瞬间很听话的散的一干二净,各回各家,毫不拖泥带水,反正有县衙顶着。
旧的走了,新的不来,现在江都县也不可能送新的杂役过来。所以罗知府才会看到,自己的轿夫和仪仗队伍只剩了三个人。
堂堂的四品黄堂,坐两人轿子出去像什么话!
整个府衙只剩了官员、小吏和衙役。除了轿夫仪仗外,只怕衙门厨院的饭食,今晚的巡夜,搬运东西的苦力,守门的门禁,洒扫的扫夫,包括内衙用的十来个仆役,全都没人干了罢…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当务之急是先去科场那边,其它的事情回来再说。罗知府咬牙聚集了衙役,点了若干倒霉人选,令他们抬轿举牌。在一片怨声载道中,府尊的队伍出发了。
临时拉来的衙役果然比专业轿夫差的太远,才走了几步,罗知府便觉得颠动的难受。又走了几步,透过凉轿的缝隙看是出了府衙大门,不过今天府衙门外的人流为何如此之少?
罗府尊正纳闷时,轿子忽然停住了,又是怎么回事?他掀开帘子就要骂。
前导灵活的闪到一边,免得遮挡了大老爷的视线。
罗知府望向前方,却见不远处堆积了若干土石,街巷路面都开挖起来,正好将前进道路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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