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欢兜合上了眼睛, 吐声低不可闻。
“……怎么又是你。”
绿酒道:“我说过,我不会留你一个人。”
凤欢兜抿住焦裂的唇, 突如其来的酸楚在脸上打了个巴掌。没有声音也没有疼痛,只是有点喘不过气。她的大半身子浸在水里,眼前人仿佛是溺水时唯一的木板。
她突然捉住栏杆, 指节用力得发白,颜色涌动着, 像海浪退去的泡沫。
“没虾,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我根本不需要你。我从来没有求过你救我, 我从来没有眼巴巴地想见你……”
“我……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绿酒好心没好报,好气又好笑, 但看她眼下处境, 不忍发作, 问道:“你无事罢?那个乌鸡没做什么罢?”
凤欢兜摆首, 道:“她哪里敢再折腾我。万一我不小心死了, 她岂不是前功尽弃。倒是你,你一路找到这里……”望向绿酒被血染红的裙裾, 又迅速移开视线, “你总是冒冒失失的, 闯进这等莫名其妙的地方。琳瑯宫的水牢何其凶险, 你……”
绿酒道:“这天下谁都可以说我冒失,你哪里来的脸说我?我认识你才一年多, 你数一数, 自己都被绑了多少次了。我上次还告诫过你, 千万别再被乱七八糟的人给劫了。要是你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平西,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遇上那么多奇怪的家伙。”
凤欢兜道:“也对,我若是一直待在平西,就不会沦落至此。”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吐出来。
若是那样,她也不会遇见绿酒。
袭承平西王,得配良家子,将合二姓之好,使河如带,远山若砺。上以事宗庙,而下以济后世。
听上去似乎不错。
这样有什么不好?这样一来,她……
一声轻咳自身后传来。凤欢兜抬起眼睑,在栅栏缝隙间望见一明黄身影,似曾相识。
“平西王殿下,抱歉打扰你与蔚娘子……谈天。若是有何要事,可以待我等脱险之后,再细细道来。”
凤欢兜道:“你是……”
尔云谧端色道:“在下策梦九重天第七宫咸天二十八宿尔氏女云谧,得凤将军之托,经笑一楼主作保,前来营救平西王。久闻平西王风姿卓著,令人梦寐见之。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她瞎话真话一起讲的本领如涂写雌黄,信手拈来,让人分不清是实情还是假意,“除了我等之外,应当还有三支小队也先后进入地底暗道营救平西王。一支是然副将所统,一支是巫礼氏所统,另一支是巫谢云君所统。”
“谢嬷嬷也来了?她都多大年纪了。”凤欢兜摇头,“我总是要让她担心,真丢脸。”
绿酒本想道:“你还知道丢脸就好。”但目光落在她面庞上,如同被烫伤一般挪开眼。忽然想起某处不对劲,道:“慢着,还有另外三支小队?可是我们这一路上……根本没有碰见别的……活人啊。”
尔云谧心道:“所以我才说,你运气真的很好。换是旁人,别说孤身一人顺利进入水牢,早在地道里就能被黑暗逼疯。”面上依旧端着,道:“不知他们是在地底迷失方向,还是早已全军覆没。”
她略一欠身,彬彬有礼,雅正无比。
“我等需要强破笼牢,还请平西王稍微离远一些。”
凤欢兜慢慢退向水牢深处,绿酒跟着她,突然勾了一勾手指,示意她凑近栏杆。
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凤欢兜依言靠过去,嗫嚅道:“怎么了?她不可信么?此人说话阴阳怪气,语意不明,的确颇为可疑。但笑一楼主向来……”
绿酒小声道:“她是宫冰玉的妹妹,应该不是个坏人。”
凤欢兜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坏人?宫冰玉难道是个好东西么?”
这话太有道理,绿酒无法反驳,哑然片刻,才道:“但我与她分头而行,已有承诺……”
凤欢兜精神一凛,道:“你先前怎么与她在一起了?为何又要分开?你得了她什么承诺?你,你该不会被她诓骗了罢,她现在去哪里了?”
绿酒道:“她答应了去找我家娘子。”
凤欢兜慢慢道:“我姊姊说过,宫冰玉觊觎皇甫思凝的眼睛已久,还曾亲口找她讨要过……你小心等她救出来后,人虽未死,却成了一个瞎子。”
念及宁宁丰功伟绩,绿酒越想越觉不无可能,目露惊恐,道:“这……”
凤欢兜看了她半晌,道:“你是不是后悔了?你不该来救我。”
绿酒摇头,道:“后悔有什么用。你希望我不来么?”
凤欢兜没有说话。她想起很小的时候,有一双燕子飞来家里衔泥做窝,时常盘桓于檐下。她们三人都十分高兴,她尤其亢奋,天天缠着姊姊抱她去观察燕子的巢穴。燕子蛋是什么颜色,小燕子什么时候会孵化,什么时候能叫,什么时候能飞,明年还会来么?
有一天她俩出门采果子,回家后发现门前一派狼藉,燕巢残败,破碎的蛋流了一地。附近的几个大孩子朝她们扔石头、吐唾沫,又嘻嘻笑笑地走远。成燕凄凄徘徊了许久,振翅飞走。
她知道那对燕子再也不会来了。
凤欢兜凝视着眼前人。
“我希望你来,你就会来么?”
绿酒怔了一怔。
轰隆一声,铁栏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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