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点纷纷,雨水与夜幕同一色,潮湿的寒意被乾清宫的墙壁隔开,殿宇内明亮着一排排的烛火,皇帝陛下就倚靠在案台旁边,肩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黑色裘衣,批改着东北刚刚送至皇城的折子。
汤承踏着无声的步伐悄悄走来,道:“陛下,山东事已了。”
他匆匆赶赴山东杀人,杀完人又马不停蹄的返回京师,这一把老骨头三天三夜没合眼,依旧精神充沛。
这位看似安静的大太监,手上缠着的累累血债并不比那位凶名远扬的纪纲少。伴君如伴虎,汤承之所以能一直跟在皇帝左右,必然有一样独特的本事。
皇帝有三把刀,一把刀亮在明面,两把刀藏在了阴影里。
明面上刀名为锦衣卫,朝廷的鹰犬,看似张扬舞爪,实则是“皇帝三把刀”里最迟钝的一把刀。
第二把刀,名为影侍,由那位在阴影里加冕为王的神秘人统率,正如影侍这个名字,他们是皇帝的影子,知道影侍存在的人寥寥无几,不过是一掌之数。
第三把刀,名为汤承。
朱棣淡淡的问道:“处理干净了吗?”
汤承低头道:“除了陛下与汉王,没人知道这件事,包括那些动手的宦官,我都已经亲手解决了。”
他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的事,之所以带着那些宦官一起去汉王府,是因为要让这些宦官替他去杀朱瞻圻。
手上沾了皇族的血,离死也就不远了。
虽然汤承不能亲自动手去杀朱瞻圻,但他可以亲手动手灭口。
“不,除了朕和汉王,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朱棣悠悠的指向了汤承。
“你!”
汤承面色平静:“我哪里是什么活人,我不过养在陛下身边的一条老狗,一把杀人的刀罢了。”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从一个燕王府身份卑微的宦官到现在大内皇宫的大太监,这一切都是皇帝赐予他的。
皇帝要他生他就生,要他死,他就死。
朱棣不由轻笑一声,对汤承的回答很是满意。
他需要的是一条听话的老狗,如果这条老狗哪天有了自己的想法,朱棣并不介意去换一条狗养在身边。
“朕宣了祁王觐见,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你去外面接一下吧。”
朱棣摆了摆手,汤承躬身行礼,悄然离开。
……
深夜,少年,白纸伞。
琐碎的雨声中,朱高燨撑着伞行至殿前,便看到台阶上消瘦沉默的汤承,友好的打了声招呼:“汤叔。”
汤承的眸子轻点,心中略微有些触动。
放眼整个大明朝,也只有这位祁王爷会称呼他为“汤叔”了。汤承早年被父母卖了当太监,此后三十年便一直在燕王府做仆人,等他有权有势成了宫里的大太监的时候,回到家乡已是物是人非,家里所有人都死绝了。
偏偏仅存的汤承又是个太监,这一家子算是绝后了。
他不图钱,不图利,如行尸走肉般活在这世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等死后所有的一切跟随自己化作尘埃。
而祁王的每次喊出那声“汤叔”,都会让汤承有所动容。
但汤承的脸上不会表现出任何的情绪,面色平静:“陛下让我来接你,随我觐见吧。”
朱高燨将白纸伞收了起来,递给了汤承,乐呵呵的说道:“老爷子也真是有够闲的,就这两步路还接什么,这乾清宫就是我家,我回自己家还得人接吗。”
汤承的嘴角微微抽搐:“这些话你别当着我的面说。”
这祁王真是不拿他当外人,多少得收敛一些啊。
“这有什么,汤叔又不是外人。”朱高燨笑道,“以后我还要给您养老呢。”
“养老?”汤承忍不住笑了,“这事我自己都没想过。”
他从未想过自己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以后该怎么活,或者说,是不敢去想。
他一个孤家寡人,无父无母,膝下也无子女,即使有一天走出了皇宫,也不过是半截埋进土里的老骨头罢了,一个人孤独活在这世上,犹如孤魂野鬼。
对他来说,最好的宿命反倒是死在宫里。
朱高燨认真的看向了汤承:“我没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给您养老,说话算话。”
汤承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当做没听见祁王说的话:“陛下在等着你,快去吧,那位喜怒无常的脾气你也知道,若是让那位不耐烦了,你我都得遭殃。”
朱高燨点了点头,径直向殿内走去。
汤承伫立在门前,犹如苍老的寒松,双手合十,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祁王的背影。
想了许久,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了浅浅的笑容,犹如冰山在慢吞吞的融化。
“真是个有性格的孩子啊。”
他一直都很享受跟祁王待在一起的短暂时光,虽然这段时光不会持续太久,但是能让他孤独已久的内心感到些许的慰藉,以及他最渴望的……亲情。
真好。
……
朱高燨走进了大殿,看到依靠在案台后面批改折子的朱棣后大大咧咧的就走了过来:“这么晚了您老人家还不休息呢,龙体要紧啊。”
朱棣瞥了一眼,笑骂道:“你这小比崽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面圣都不行礼?”
朱高燨无辜的说道:“当初我从建州打仗回来,您老亲口和我说的‘以后在朕面前祁王免礼’,现在您一转头就又忘了?”
朱棣有些疑惑:“朕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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