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可恨,竟妄言污蔑,撕毁盟约,犯我大宋疆域!”
“元长兄,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高府正堂,高俅坐在椅子上,眉头拧起。
坐在对面商量的人,不是堂弟高廉,也非心腹手下裴宣焦挺,而是一位道服荆簪的中年文士。
此人五官俊朗,气质温雅,一袭道袍透着遮掩不住的文翰之气,但偶尔间又能从那眉眼之中,看到一丝能将人洞察的锐利之感。
此位就是高俅口中的元长兄,蔡京蔡元长,王安石变法的坚决拥护者和得力干将,办事雷厉风行,连保守派首领司马光也不得不赞叹,却也有不少文臣指责他左右逢源,毫无底线。
高俅表示,看人真准。
对于自己这位集幸臣与皇城司于一体,在士林中臭名昭着的臣子,蔡京居然敢第一个上门拜访,并表示出恳切的投效之意,是真的毫无底线。
高俅惊叹之后,很快予以接纳。
原因很简单,蔡京的处境固然很差,距离沦为白身只有一步之遥,可他这位皇城司提举也不稳固。
高俅的权势完全来自于赵佶,而赵佶这位天子恐怕是赵宋历代官家里面,声名最差的了,才登基多久啊,弑母杀弟,血洗禁中,种种不堪……
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赵佶被逼退位了,高俅都不会觉得特别诧异,然后也会一并遭到清算。
所以蔡京所为,看似是为求上位,不择手段,其实也是将自己身家性命,压在他们这条飘摇的船上,高俅想想还挺佩服的,为了当官真是拼啊!
可惜从目前的局势看来,这位恐怕拼输了。
然而蔡京悠然品茶,放下茶杯后的第一句却是报喜:“恭喜高提举,这是大大的好事啊!”
高俅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辽贼如此污蔑,更是借机来犯,百姓不辨真假,朝中恐怕又要吵成一团,官家更会蒙受不白之冤,怎会是好事呢?”
蔡京微笑着说出六个字:“家丑不可外扬。”
高俅怔了怔,若有所思起来:“元长兄之意是,辽帝的污蔑,反倒会让朝堂内反对官家的声音消停下去?那就好……”
他舒了一口气,由衷地道:“官家受太多委屈了!”
蔡京抬起袖子,借着品茶的动作,锐利的目光在高俅身上转了转。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高俅似乎是真的不相信官家弑母,而他这位局外人,都从官家的种种反应,看出了明显的做贼心虚。
由此可见,此人实在不太聪明。
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傻人有傻福,正因为高俅不信,才能成为官家的心腹,受其信任。
再仔细想想,自己聪明了一辈子,却要来巴结这种傻子,对方又怎么会真傻呢,显然是一种大智若愚!
大愚若智的高俅想了许久,终于理解了蔡京的破局思路:“辽贼以弑母谣传,撕毁盟约,进犯我大宋,我赵廷自然不可能认可这样的师出有名,那官家也绝对没有弑母……”
蔡京接着补充道:“之前汴京街头巷尾的谣传,都是辽人散播,请高提举立刻派出逻卒,缉捕这些辽人!”
高俅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速度,怎么马上就要去街头抓人了:“西夏谍细我皇城司倒是拿过,至今还在关着,可辽人谍细,我到哪里去寻?”
蔡京低声道:“汴京内难道没有辽人?如今宋辽开战,焉知这些人不是暗通情报的谍细?”
高俅顿时皱起眉头,险些要拍案而起:“我为青天,岂能如此害民?”
蔡京眉眼锐利之色再度泛起,在高俅身上又扫了一遍。
在他看来,高俅并不是真的爱百姓,而是爱百姓给他的那个名。
一个靠蹴鞠上位的市井子,能成为人人尊敬的青天,这种巨大反差带来的满足感,是高俅万万割舍不了的。
但这其实很愚蠢,所有声名最终都要变为利益,而青天之名恰恰是最不好变为利益的,甚至会转为无形的束缚,蔡京如果得老百姓称为青天,肯定要设法及时摆脱,省得被抬得越高,摔得越狠……
当然,自己聪明了一辈子,却要来巴结对方,高俅又怎么会真的愚蠢呢,显然又是一种大智若愚!
他有办法说服这种大智若愚:“如若辽人没有谍细在我京师,又岂会知道市井之中流传着对官家不利的谣言,用以作为开战借口?而如今宋辽开战,缉捕辽人,正是护佑我大宋子民,此举俯仰无愧,绝不辜负青天之名啊!”
高俅眉头舒展开来:“元长兄此言有理,是我刚刚迂腐了,两国开战,自然是宁错勿纵,我这就去调派人手,实施抓捕!”
蔡京道:“等到官家相招时,高提举带着这些辽人暗谍入宫,官家定会龙颜大悦,但若问到此战如何应付,高青天可愿北上大名府?”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满以为高俅会露出怯战畏惧之色,然而高俅想了想,却是点头道:“若是官家有此意向,那是予以臣子的信任,我自是当仁不让!”
这回轮到蔡京一怔,拱手道:“提举高义!”
高俅摆手笑道:“不瞒元长兄,也是因为林公子正在大名府,只要有他在,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我如何不能借此机会,去大名府立一番功绩?”
蔡京眼睛微微一眯,默默地道:“林冲么?”
他近来从高俅口中,从皇城司上下,甚至从汴京各阶层,都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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