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呢?
遇到印海后,这是裴无双最常问自己的问题,每每于心中发问时,总是甜蜜欢喜,满怀希冀,最终却又总是都化作一声丧气的叹息——这般上演了不知多少次的心路历程,一如她与他的结局,好似一切早都注定了。
那晚道别时,她也在心中叹气了。
听说她要入宫,他没有一丁点起伏,更不必提是劝阻了。
他果然是不喜欢她的。
一点儿也不。
她失望,却又矛盾地庆幸。
也好。
一厢情愿总比两情相悦却被迫分离来得好。
一厢情愿本就是求而不得,反正结局都一样,如此她便不会不甘,如此她便不会遗憾。
可她还是哭了,在入宫前两日的夜间。
为何是入宫前两日呢?
实是经过缜密思虑的——若待到入宫前夕再哭,肿着一双眼睛入宫,被宫中的人瞧见便麻烦了。
看吧,她果然是长大了,如此面面俱到,连哭也是计算好时机的。
但,大人也真是不容易啊。
她固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入宫,而圣人也不见得想让她们入宫——帝后乃是少年夫妻,恩爱和睦。
可新帝登基,朝局不稳,四下尚且动荡,他们这些人家需要借送女儿入宫表忠心,新帝也需借此来平衡各方势力。
谁又容易呢。
刚入宫时,日子还是有几分提心吊胆的——
今日薛宝林推了柳采女下水,明日张美人又在薛宝林的胭脂里做了手脚,再过几日,方御女竟被告发与人私通秽乱宫闱……
裴无双躲得远远的看热闹,目标明确,只想抱紧皇后大腿。
皇后人美心善,手段却不软弱,慧眼明断,赏罚分明,恩威并施,在其治理之下,原本鸡飞狗跳的后宫逐渐便平静了下来。
而这般成效,不仅仅是皇后娘娘手段了得,亦有圣人的缘故在——这一两年间可见,圣人虽无皇子,却并不热衷子嗣之事。
这是为何呢?
直到有一日,裴无双远远瞧见了圣人在园中考问嘉仪公主功课时,眉眼舒展而满含期待的神态——
彼时,她家阿衡站在一旁,眼中也有着同样的东西在闪耀。
裴无双怔怔地看着那立在阳光下的小公主,陡然间大悟。
她的视线转了转,又落回到阿衡身上。
真好啊。
她家阿衡,在做一件大事。
一件,极了不起的大事。
而她只是这般远远瞧着,便好像也站在了那耀眼温暖而充满希望的阳光之下。
……
但宫中的日子,大多数时间,难免还是孤寂的。
她的位份不高不低,住所不大不小,起初她会东走走,西逛逛,待日子久了,便没了兴致。
走来走去,所见也不过都是那些东西而已,日复一日,从无新奇。
她独自发呆的时间渐渐变多了。
再到后来,她最常做的事便是坐在廊中,看着宫墙下的那株桃树。
桃花开了又落。
眨眼间,她入宫已有六年了。
不同的是,在这第六个年头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十五岁的嘉仪公主,成了大盛名正言顺的储君。
接下来的日子里,便是宫中的宫娥们,走路时的脚步好似都变得轻快了。
曙光之下,大家都蓬勃舒展,期盼着更好的未来。
立储大典后,身穿官服的阿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同她说——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啦。
是啊。
这几年来,阿衡为立储之争而奔波操劳,无一日是轻松的。
但在这样的忙碌中,阿衡却一日比一日更加耀眼了——她从无退缩,从无疲色,甚至在一场场的激烈争议甚至阴私狠辣手段中,肉眼可见地越发坚定,乃至坚不可摧。
大树已经长成。
储君理所当然开始参政。
阿衡却不曾“功成身退”,依旧忙碌着。
而她那四岁的女娃娃,随着渐渐长大,愈发缠着娘亲,时常跟在阿衡身后,行走宫中。
皇后和嘉明公主都格外喜欢小晨微,于是多是阿衡去忙政事,她和皇后娘娘帮着哄娃。
这样的日子也挺开心的。
但莫名其妙地,不时总会觉得心中闷疼一下,钝钝的,像是被人忽然拿闷棍打了一记,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紧接着便觉得眼前事物皆黯然,好似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她从来不去深想。
也从来不曾开口打听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但总会不经意间知道些什么……
譬如她知道,他在圣人登基那年,便回到寺中剃度了——
果然,他来这红尘世间不过走一遭而已,师父交待他的事情他完成了,便彻底皈依了。
只是不知,他剃光头穿袈裟是什么模样呢?
他如今还那般随性吗?——应当不会了吧,僧人可是每日要做早课诵经的。
他如今还喝酒吗?——应当不会了吧,那可是犯戒之事。
他如今……还记得她吗?——应当……必然是不会了吧。
整整八年了呢。
八年的时间啊,银杏叶落满宫院八次了,风起雨落从无停歇,雪也下了一场又一场,足够抹灭许多事物留下的痕迹了。
更何况,她于他而言,也不算深刻啊。
她本不该再想这些的。
……
储君十八岁了。
立储已满三年。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朝局人心也总算真正稳固了。
这一日,一名宫娥飞快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她行礼,喘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这时,阿衡来了。
正是金秋时节,天地间金灿灿的,阿衡的笑脸也格外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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