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严明陪着姜雪昔离开姜府,去了城外庄子上。
不足两个时辰的路程,已叫姜雪昔疲惫到了极点。待到了庄子上,勉强用了些吃食后,便睡下了。
这般一昏睡,再睁开眼时,她只见窗外青黑一片,已不知是什么时辰。
室内留了一盏灯,她转了转头,只见床边有人在守着自己,他就这样坐在床边,头靠在床柱上,睡了过去。
姜雪昔伸出手去,手指轻触了触他满是倦色的眉心。
这轻之又轻的动作,却也叫他立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四目相触,他眼中不见丝毫初醒的朦胧,只有无尽温柔:“醒了?”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姜雪昔嘴角有淡淡笑意:“现下什么时辰了?”
见她要坐起身来,严明遂将人扶起,边道:“再有一个时辰,快要天明了。”
姜雪昔看向窗外,兴致颇佳地道:“那咱们去后山看日出可好?这么多年,我再未曾看过日出了。”
严明不多说,只点头应“好。”
女使青衿闻声走了进来,眼底虽是红彤彤的,却先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婢子侍奉姑娘洗漱穿衣。”
姜雪昔点头。
青衿绕去屏风后,片刻后,捧着一套做工繁琐的青色深衣走了出来,笑问道:“姑娘可想试一试礼衣吗?”
所谓礼衣,便是喜服。
“怎么……还带上了礼衣?”姜雪昔颇觉意外。
“是我让青衿带上的。”严明笑着道:“正巧试一试,若有不合身之处,便还有一日修改的时间。”
青衿捧上前来:“姑娘试一试吧?”
姜雪昔抬手轻抚了抚那样式繁琐而精致的罗纱细绸青绿喜服,轻轻点了头。
青衿便将人扶去屏风后,为自家女郎里里外外、一层层仔仔细细地穿上。
待姜雪昔被扶着自屏风后而出——
“好看吗?”
“好看吗?”
她与严明几乎同时开口问对方。
姜雪昔看着也已换上了绛红喜袍的严明,笑着点头:“好看。”
他笑望着她,也点头:“好看。”
他走过去,朝她伸出了手。
姜雪昔将手递上,交由他握住的一瞬,被他弯身轻轻打横托抱而起。
严明将她抱到了房外备好的黄梨木四轮车椅上,蹲身替她悉心整理好裙裾广袖,复才推着人缓缓往后山而去。
待来至后山前,天光已经透亮,提灯在旁的青衿未再跟上去。
“容济,咱们还去那儿坐着吧?”姜雪昔伸手指向河边那块昔年巨石。
严明便将她抱过去,二人同坐,望向河那边的低矮青山——那里是朝阳即将升起的地方。
“一年之中,便数此时的气候最是宜人了……未进暑日,还有些凉意,景致也是最佳。”
姜雪昔望着四下朦胧景色,感受着此中幽静与生机,含笑道:“能在此时与我家容济同坐此处,静待日升,真是幸运。”
严明拥着她,使她靠在自己身前,道:“四季轮转,各有好景,往后你若不想住在城中,咱们便在这处庄子上长住终老。”
“终老啊……”姜雪昔轻声道:“我时常想,人活一生,不晓得有多少变故病痛……能平安终老,需得是多大的福气啊。”
她的福气也很大,但许就是太大了,于是太早便用光了,便只能支撑着她走到当下了。
这没什么可埋怨的,她已经比太多人要幸运了。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严明无声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容济,我好像又有些想睡了。”
“再等等,很快便能看到日出了。”
她微微扬了扬嘴角:“那咱们说说话吧……”
“好,我陪你说说话。”
“我给你看个东西……”姜雪昔动作迟缓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水波纹纸,笑着缓声道:“你看了可莫要笑话我。”
严明接过,认真看着其上一行行纤秀的字迹,直到看到最后那一行时,眼睛颤了颤——找到岳言,知他平安,见他一面。
“这上面,皆是我想做之事。”姜雪昔拿手指轻轻点给他看,“生辰宴,去茶楼听戏,去西市,看戏法杂技……这些,都是阿衡妹妹陪着我完成的。”
“这最后一条么……也是得了衡妹妹指引。”
“衡妹妹,当真是我的贵人。”
“本只是想见你一面的……没成想,竟还能靠在你身前等日升,与你谈婚论嫁……”姜雪昔说着,笑了笑:“就是冲喜赘婿这个名头……实在不甚好听。”
“所以——”严明声线微绷:“你是故意拖延了婚期,对不对?”
“也怪白先生的药太好使了些,竟又让我多赚了好几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这一生,只到此处了,可你的一生还有很长的路……若我这么不管不顾地拖着你成了亲,之后的日子你要怎么过啊。”
“你休要说这些不中听的胡话。”严明握紧了她的肩,声音微哑:“婚聘已定,礼衣着身,天地山河为证,你已是我的妻子了。”
“这样啊……”姜雪昔轻轻闭了闭眼睛,允许自己沉浸于这份短暂却注定伴她长久的妄念之中:“好,那就这样吧。”
严明不知何时已红了眼眶,与她一同看向青山后的鱼白之色。
“容济,还有一事……”
“你说,我听得清。”
“我知道,当年时家之事,你一直未能释怀,且认定是我阿爹从中使了手段,纵非主谋,也是帮凶……”她的声音很弱,还有一丝畏冷般的颤意:“我亦无证据可证阿爹清白,阿爹亦从不愿对任何人再提旧事……但是,我敢断定,此事必另有内情……他是我的阿爹,我知道自己的阿爹是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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