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的时候,钟道长过来给杜紫鸢换药。
拆开纱布,黑乎乎的药膏和错杂的伤痕就出现在众人眼前,钟道长眼里闪现出一丝惊讶,嘴上却笑呵呵的安慰杜紫鸢,“放心罢,小姑娘,老道虽说一直在深山里,不过老道这身本事,要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一准儿把你的手治的白白嫩嫩的。”
杜紫鸢冲他精气神十足的点了头。
不过一转身,钟道长就对李廷恩为难的道:“伤口太深了,只怕老道是没法子。”
要是一般的伤,钟道长觉得有李廷恩给的好药,他用这些好药精心调配的药膏,治个外伤不留疤简直就是寻常事。可这小姑娘手上的伤口每一处都深可见骨。一个月前,他亲眼看着这个小姑娘从火海中活出来,又爬向了刀山。
真的是爬。
哪怕天公作美,老天爷开眼,浇熄了那火海,最后两步这小姑娘照样已经爬不起来了,她是用一双血肉模糊简直看不出原样的手拖着浑身血泡的身体爬向了刀山,然后抓着最底下
的那把刀,用自己的血肉做楔子嵌到刀口里面,一把刀一把刀做了她的梯子,然后爬到顶峰。
就算是一个不问尘世,一心想追求成仙的道士,在见到这样一个小姑娘几乎把全身的血都流尽了却依旧活了下来,也不能不动容。
宗正寺的人把这小姑娘从刀山上接下来的时候她用一双满是骨头的手敲响登闻鼓后终于走进明光堂时候说的什么?
“我叫杜紫鸢,诚侯嫡女,今日代亡母而敲登闻鼓!”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这一个月的日子里,却几乎翻了大燕天下。
钟道长脸上犹有惋惜,“宫中圣药九莲膏兴许能行。九莲膏是太宗时咱们道家的葛道长所制。只是这九莲膏宫中也只余三瓶,杜姑娘又伤得重,需要的药不少,只怕宫里不会答应。”
不是不会答应,是绝不会答应。
宫中圣药,要拿来医治一个仇人,王太后怎会答应?就算这位太后已经退居后宫,可李廷恩知道,王太后不会甘心的。
面对钟道长的扼腕,李廷恩倒有些不以为然,他当然也明白一双满是疤痕比老妇人更加苍老的手对一个女孩子而言会有什么重大的影响。可杜紫鸢能够保住一条命,已然是侥幸。她身上那些伤痕,又算得上什么?
只是李廷恩依旧想为这个小姑娘尽一番心力,他想了想道:“九莲膏的药方,道长可有?”
钟道长愣了一下,随即道:“有道是有,不过这药材不易寻啊。就算找到,这药性,差别大了药效自然也不同。”
要是容易找到,宫里不会只剩下三瓶九莲膏了。
“寻药的事情交给在下,道长只管钻研药方就是。”李廷恩给钟道长吃了一个颗定心丸。实在不行,他只能用一用空间了。
李廷恩这样说钟道长就没二话了,他点头应下,正想再跟李廷恩说两句闲话,忽然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他赶紧识趣的给李廷恩告了辞。
杜玉华身后照旧跟着瑞安大长公主的两个女兵,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在宗正寺呆了一个多月,她脾气变了许多,至少眉眼间飞扬的那股无所畏惧的英气再也没有了。见到钟道长离开,她才慢慢的走了过来。
李廷恩冲她行了礼,“郡主。”
杜玉华漠然道:“你还叫我郡主?”
李廷恩直起身,“郡主封号未撤,自然是郡主。”
“大燕天下,多得是郡主,关在宗正寺的郡主,只有我一个。”杜玉华走近李廷恩,问道:“你来看她的?”
李廷恩点头,“宋氏一案尚未查明,杜姑娘是重要的人证。”
“人证。”杜玉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李廷恩,不会有人再小看你的本事。再不用多久,也许你便不用称呼我做郡主了。”她说罢没看李廷恩的神色,吩咐身后的女兵退远一些,这才欺近李廷恩,低声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户部的七百万两白银是假的?”
李廷恩目光定定的落在杜玉华的脸上,发现杜玉华是真的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后,他摇头失笑,“郡主,你为何以为在下会告诉你实话?”
杜玉华一下怔住了,很快她就咬住唇愤怒的看着李廷恩。
“你已借此事让外祖母退居后宫,我不过要你一句实话?同样是杜家的女儿,你为何如此待我?”
听到杜玉华愤怒的指责,李廷恩大感讶异。他不告诉杜玉华此事是因她乃王太后的外孙女,哪怕此时无人,哪怕杜玉华被关在宗正寺,但他怎会将把柄送到别人手里,这与杜紫鸢有何关系,与杜家又有何关?
听说一直住在宗正寺的瑞安大长公主一直将面前这位明慧郡主拘在身边严加管教。看样子,也许杜玉华能在瑞安大长公主身边学到许多东西,唯独学不会的,便是政治上的智慧。
这与才智无关,与性情相关。
李廷恩无心再与杜玉华纠缠下去,见杜玉华神色愤愤,干脆转身告辞了。
一回家,才得知石定生育万重文,付华麟等人已经等了他许久。他赶紧更衣去了书房。
石定生看到爱徒,露出个笑,“你去看那小姑娘了?”
李廷恩没有否认,他对杜紫鸢,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怜惜。这样的怜惜,来自于杜紫鸢的年纪,来自于杜紫鸢的性格,或许更多的是因杜紫鸢独自拼搏的情景与他前世孤身鏖战商场的处境有那么一些微弱的相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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